18岁那年，王平被查出患有癌症，他被迫放弃高考、暂停学业，连带着全家人围绕着治病团团转。能用的药物治疗方案都用过了，手术也做过多次，但他体内的肿瘤切了又长，看不到治愈的希望。直到一位医生建议，去试一些尚在研制的新药吧，或许有用。在试药这条路上，有健康人以此谋生，也有病人靠它“赌命”。因为试药无法保证一定有效，甚至可能出现副作用、后遗症，每一条都可能要命。但不试，似乎只有死路一条。王平想活，他说自己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，去抓住每一种活下来的可能。“哪怕是一点点希望，也要去抓住。”
无论结局如何都要搏一把因为试药，王平呕吐不止，被紧急送进ICU。
躺在病床上，身体上插着管子，王平隐隐约约听到抢救其他病人的声音。
他有些害怕，勉强睁开眼，看到ICU里还有4个病危患者，医生和护士在为其中一人抢救。
王平是第5个。
他20岁了，第一次感到绝望，就是在ICU里。
他意识到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在生死线上挣扎，随时会离去，这让他心生恐惧。
他一直在呕吐，吐得天昏地暗。身体的剧烈反应，与一种尚处于试验阶段的新药有关。
两年前，王平被查出患有小圆细胞尤因肉瘤，这是一种较为罕见的恶性肿瘤。
在试过所有治疗手段都效果不佳后，王平从今年4月开始，医院的新药临床试验。
入组当天9点开始试用新药，下午5点就出现剧烈反应，被送进ICU抢救。
王平一直在吐，呕吐让他浑身无力，沉沉睡去，可闭上眼没多久，又被强烈的呕吐反应再次惊醒。就这样吐了又吐，两个护士在他的身边一直照顾。
一夜过去，第二天早晨8点，王平的体征才逐渐平稳，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。
在王平看来，这是试药的代价，经历巨大的、不确定的痛苦，去换取一线生机的可能，他要搏一把。
他被护士缓缓推出ICU，来到普通病房。
“那个时候，如获新生，知道自己活下来了。”
年6月，王平参加新药临床试验时，被母亲卢敏记录下来。图源：摄影
李子建抓住救命稻草
王平是重庆云阳县人，18岁那年查出癌症。
那是年3月6日，王平洗澡时发现右侧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有一个10厘米左右的肿块，不疼，摸起来有点硬，膝窝也有一处硬块。
随后，母医院做检查，医生认为是瘀血，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，却一直不见好转。
硬块没有疼痛，却在逐渐变大，卢敏有些不放心，带着王平又医院。
医生起初认为是血管瘤，当年4月做了切除手术，术后病理切片显示，王平患有小圆细胞尤因肉瘤，一种主要长于骨骼的恶性肿瘤。
在所有癌症中，它较为罕见，也仅占所有原发性骨肿瘤的6%~8%，但常见于儿童和青少年。
有资料称，由于该病恶性程度高，单纯的治疗手段效果不理想。
“绝大多数患者在2年内离世，5年生存率不超过10%。”
手术后不久，王平肿瘤复发，在当年7月做了第二次手术。
为获得更好的治疗，他不久后来到北京，在医院住院治疗，却在检查中又发现复发。医生在他的肺部、右大腿刀口位置都发现了肿瘤。
王平得知后，“一头栽倒在病床上，一动也不动”。
卢敏更早得到消息，但她那时没告诉儿子。后来，她看到王平晚上将头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，但作为母亲，她也没有办法。
手术做完，病看似治好了，却一再复发。卢敏无法承受压力的时候，也曾有很多负面想法，但为了孩子，她坚持下来。
“我出事了，孩子肯定更没有希望了。”
能采用的药物治疗方案均尝试过，效果都不理想，王平的肿瘤逐渐增大，看不到治愈的希望。
绝望之际，年初，王平的主治医生找到卢敏，提到现在有一种仍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新药，可能对王平的病有效，问她是否愿意让儿子参加新药的临床试验。
这是卢敏第一次听说临床试验。
人体试验是新药从研制到上市的必经之路，有身体健康并以此谋生的职业试药人，但王平不一样。
卢敏向医生详细了解新药的情况，得知该药虽然没有上市，但已有一些人体安全性方面的数据。
试药后，新药可能对病症有效，但也可能无效。
即使有效，新药的副作用、后遗症也有一定危险性，比如可能导致患者血小板降低等。
加之试药期间不可服用未经医生许可的其他药物，还有可能延误治疗，导致王平的病情加重。
总之，试药无法保证一定有效，甚至可能出现意外，但不试，只有死路一条。
那时，卢敏的丈夫王安成正在安徽蚌埠打工。两人商量之后，认为现有治疗方案已无法控制王平的病情，试药是唯一活下来的机会。
他们不再考虑后遗症、副作用等，“只要能够活下来，其他有什么后果都不管了”。
卢敏和王安成图源：摄影
李子建夫妻两人随后与王平沟通，但王平当时已经对治愈不抱希望，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。
他每天都不想与人说话，呈现出一种自闭的状态，“很迷茫，也看不清未来”。
王平想活下去，但此前各种尝试都没控制住病情的现实，让他不得不思考死亡。
试一试，或许还有希望。王平在新药试验相关知情同意书签上了名字。
根据协议内容，医院和新药研发企业为王平购买了保险，如因参加试验导致损伤，会负责相关检查及治疗费用，并依法承担相应经济补偿。
但试药期间，除新药是免费提供外，其余检查等费用仍需王平自付。
活下来
还有重新上学的机会
年2月10日，王平开始试药。
每天上午8点，会有护士来到病房，为王平输液试药。
当时病房里还有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病友，试药后均出现了呕吐、疼痛等反应，但王平的反应尤为严重：
因呕吐喉咙破了出血，吃不下任何东西，吃进去一点，立即就会吐出来。
连续12天，他吃不进餐食，只能喝一点苏打水调理肠胃。后来又出现腹泻，也比两个病友严重，每天要去厕所10余次。
针对不良反应，医生开了一些药物，王平的症状有所缓解，但呕吐、腹泻仍会出现，“特别难受，就像是掉进水里，有气无力，快死了的感觉”。
医院里试药，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单间，成为临时的“家”。
试药期间，王平需要在病房里连续5天用药，此后休息2天，由卢敏推着轮椅接回家，之后再送回病房继续试药。
聊天时，卢敏会对儿子说一些鼓励的话，“很多病友确诊后八九年了仍然活着”，她告诉儿子要像病友一样多活几年。
但有些话卢敏没说，她知道有至少30名病友陆续离世，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胆战。
医院，卢敏正与一位30多岁的病友说笑聊天，对方突然开始咳嗽，最终因抢救无效死亡。
病友当时难受的画面，吓坏了卢敏，至今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后来，她从医生那里了解到，那是因为肺部肿瘤转移至支气管后，引发剧烈咳嗽导致吐血。
她想起王平第二次手术后，肺部也发现了肿瘤，看到病友的情况后，她非常恐惧类似情况有一天会发生在儿子身上。
一次又一次的复发，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灭，卢敏发现儿子已在崩溃的边缘。
但人不能崩溃，试用新药，成为她拯救儿子的唯一选择。
腹泻、呕吐、身体疼痛，王平仍在承受新药带来的巨大痛苦，卢敏则鼓励他不能放弃：
“你不是想读书吗？活下来，还有能够重新上学的机会。”
王平后来坦言，病治愈了能去上学，是他当时能够忍受新药不良反应的理由。
王平确诊患癌时，正在读高三，准备高考冲刺。但确诊后，他只能休学治病，自此远离校园。
试药期间，从医院回家的路上，会经过一所高校，卢敏总会看到王平直勾勾地看着学校。
有时，王平会让她停下，说：“让我看一眼。”
卢敏便把轮椅停在学校附近，王平看着校门许久，让母亲给他拍照。
这些照片，王平时不时会拿出手机来看一眼。
“如果不生病，我可能也会考上大学。试药会给生命一个机会，希望能够康复，病好了去上学。”
他打算等治好病，考职高类院校，学一门技术。
王平在学校前留影图源：摄影
李子建对于试药的结果，母子两人一直抱有期待。
用药两次后，医院对王平进行复查，经评估认为肿瘤没有变大，但也没有缩小。
医生说，只要不再增长，说明新药还是有些效果。
卢敏当时想，哪怕是病情稳定，对儿子来说也是有希望的，至少肿瘤没有变大。
她与其他参与试药的病友家属交流，包括怎么应对新药的不良反应、如何照料平时生活等等。
有病友家属告诉她，自家孩子试药效果好，肿瘤缩小一些了，也有从其他家属那里听来的好消息。
这让卢敏感觉看到了一点希望，作为父母也有坚持下去的动力，她甚至觉得儿子的病终于有药可治了。
但试药3个月后，这个病友的肿瘤开始变大，最终试药失败出组。紧接着，一个又一个病友陆续病情加重，相继出组。
卢敏隐约有了不好的感觉：
“如果多数人有效，说明治疗有效。但他们陆续出组，意味着治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。”
年5月17日，王平成为第6个出组的试药人。
医生告诉母子俩，试药失败了，王平的肺部、右腿、左足3个位置出现肿瘤增大的情况，要赶快出组进行手术治疗。
不久后，卢敏听医生说，王平所在的新药试验组，10余名试药人全部出组。
她认为，这意味着王平参加的这次新药试验，失败了。
“再坚持一下，或许有奇迹”
出组后，王平再次接受手术治疗。
起初复查没有异常，但年12月再次复查时，他的肺部又一次发现肿瘤复发。
得知结果后，王平明确表示，不想再治了，选择放弃。
但卢敏不同意：“再坚持一下，或许有奇迹呢？”
年4月，王平的主治医生问卢敏，医院准备试一种新药，要不要尝试。
上一次试药的经历，令卢敏格外